一年的辛勤劳作眼看过去了,那年的秋天、我们终于吃上了新麦子蒸的大白馒头。
那个年代城里人粮食定量,大米白面都属于细粮,是要按比例配给的。一般配给的面粉都叫标准粉,看上去不那么白;只有过年过节、才可能凭粮本按人或按户供给一两斤富强粉、也叫八一粉。那时觉得富强粉蒸出的馒头或包的饺子真是又白又亮,那就是过年的感觉。
而在北大荒我们自己产的新麦子比富强粉一点都不差,蒸出的馒头也是嫩白诱人,四两半斤的大馒头女生也能吃上三个。从食堂打一盆炖得粘糊糊、橘红色、稠粥似的老倭瓜,把那雪白的馒头掰成块泡进去、热腾腾的,怎么就那么香啊。眼看着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来的孩子们都一个个的粗壮了起来。
夏末的时候营里为知青盖的新宿舍竣工了。房子是用毛石砌的墙裙、红砖砌的墙体,还有一个长长的走廊,这样就不用在每间房子门上挂面挡风的帘子了。我们终于从那个半截在地上半截在地下、地窨子是的土坯房子里搬了出来,再也不用在屋里的泥水地上垫沙、铲土和孕育那些小咬跳蚤了。
……
转眼又到了大田里收割殆尽、满目秃黄,一眼可以望到天边,北风频频造访、人们准备过冬的时候了。我忽然接到家里的信,说爸爸已经为我和二哥联系好了入伍的事情,让我做好准备,接到通知好即刻上路。
我边按部就班的生活、出工,边思量着走的事。几天后便接到一封“父病重速归”的电报。这是那个年代最多见的方式。我知道,一切会从此改变了。
我拿着电报去找营里负责这事的文书,那还有什么说的,我们整天在一起学习。在她的帮助下,我的探家申请经营领导签字后很快报到了团里,团里审批后又很快转了回来。
我拿着被批准的请假报告心中五味杂陈。一年来的一切像电影一样、一段段的回放……
其实在我之前已有个别人开始当兵或以其他方式回城了。于是有些好奇和敏感的人碰到我便悄悄询问是否不会回来了,遇到这种时候,我的回答都是: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就回来。包括师傅问我,我也是这么回答的。除了怕人知道了会给事情带来麻烦外,也有几分担心万一当兵不成我还是要回来的。
记得走的那天早上我还是只带了一个旅行包,把我的全部身家、一个战争年代爸爸发的缴获日本鬼子的很棒的牛皮箱锁好,钥匙交给了师傅,告诉他万一有需要的东西请他帮我找。
现在想来,不知是不是成年人自有自己的分析和判断,师傅执意坚持送我去团部的车站,拗不过我便应了他。我们搭上去菜队出工的马车上路了。那是个下着小雪的早晨,我和师傅在菜队转弯的地方下了车,一车的人和我挥手告别,也许他们只是在送别一个回家探亲的人,可我的心里却沉甸甸的像压着块石头。和大家深情告别后便和师傅向十几里地外的团部走去。雪还在下,茫茫荒野上我和师傅留下的两串孤寂的脚印,很快就被覆盖了、又覆盖了。那是师傅在我身边带给我的最后的安全感……
还记得火车到站的那一刻,师傅先爬上那个没有站台、显得很高的火车,然后把我拉上去,随后自己再跳下火车,忙乱中火车就已经启动了.我扒在车门上久久的看着,师傅一直在向远去的列车挥着手,渐渐的看不见师傅了,我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的打转,我坚持着不让它流出来。那是一个不需要眼泪的年代。
……
一个多月后我和二哥在南国某大军区穿上了军装.我急切的给师傅和连排长分别写了信。告诉了他们我的近况,同时也告诉师傅在我的皮箱里有一块爸爸给我的缴获日本军官的怀表,送给他作纪念。
一段时间后又分别收到了他们的回信。师傅文化不行,请人帮回的信很简单。排长给我的回信中有两段话我至今记得:“你问到走后这里有什么变化,你的变化就是这里最大的变化。你走后,咱们的“实践”也实践到生产第一线去了……”
不知为什么,现在想起这段话我还是会热泪盈眶。
……
转眼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成年后我多次想起师父,听曾经回去过的人说,师傅早已故去了。
这么多年中,有过很多种北大荒知青的活动我从没有参加过;时光荏苒、世事变迁,我也已和所有北大荒时的同学都失去了联系。其中缘由自己也从未深思过。现在想来,也许是潜意识中觉得自己不配吧。我走的时候那么多同学都还留在那里,有的甚至一呆就是十几年,而对于北大荒和那个年代那里的生活、我似乎像个逃兵。
这么多年中大概陆续有人回去过那里,我却没有。也许是心情和情感都太复杂。其实自己知道,那段日子在我的心里有多重,它被埋在我心灵的最深处;十四个月的光阴,十四个月中的春夏秋冬竟足以令我一生铭心刻骨。
最后,我还想说:师傅,您如果在天有灵,请接受当年那个您帮助过的女孩子、您的徒弟的深深的叩拜!!我想告诉您,您和那段日子一起永远都不会和她分开、被她忘记。
——全文终
(后缀:A、感谢朋友们耐心费时的陪伴与阅读。那段对我很重要的日子真是很难以一种恰当的方式表达。再一次谢谢你们。
B、岁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搭上了快车,眼睛一闭一睁就是一天;愿一闭不睁就是一生的时候,孩子们也能从一些零碎的文字中看到些我们年轻时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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